“媽媽，有只小狗狗一直跟著我們吶。”

“估計是流浪狗吧，它那麽瘦身上又臟的。”

“媽媽，流浪狗是什麽意思啊？”

“就是沒有的家人的狗狗。”

“那媽媽我可以做它的家人嗎？”

麥棠擁有了一只瘦小的奶狗，跟著媽媽帶它去醫院檢查，打疫苗等，給它買吃的，挑選狗窩。她做這一切好開心開心，抱著小可愛天天在園子裏轉悠，不用羨慕隔壁的小胖有貓咪。

家人的精心呵護，讓瘦弱的團子越來越健康漂亮，幹枯無光的狗毛日漸光潤柔軟，眼睛也亮了很多，清澈得能看見瞳孔上的紋案，還能看見她自己。

麥棠只能記得這些回憶，五歲，很多事情，已經被時間掩埋最深處。

她眼前，照片墻上的兒時相片甚至不存在在記憶當中。

她抱著團子在開滿花的白色闌幹外，蹲在地上撿東西……有很多張相似度高的照片，還都是側臉。

還有一張是團子跟在身後，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。

記不得了。

麥棠覺得荒繆。

無論是右面墻貼滿自己的兒時照片，還是左面成年以後上大學的照片。

這些照片加起來數百張，全都硬生生塞進她的眼睛裏，連累大腦酸脹發麻，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，四肢血液不流通，十分的冰涼。

為什麽沈疏家裏，會有那麽多她的照片。

而且，還有她小時候的！

可是麥棠小時候的記憶裏沒有沈疏這個人。

麥棠扭頭盯著長大後的那些照片的墻面，穿過那些屬於自己面容的照片，看到的是沈疏某個瞬間對自己勢在必得的眼神。

黑暗，冰冷，偏執，全都化成一團黑霧盤旋在身邊。

墻面中心點，有三張麥棠主動和沈疏拍下來的合照。

麥棠無比驚愕！

——原來他都打印下來了啊！

貼在墻上，他想做什麽？

他在做什麽？

團子在桌子底下，將勿忘我咬扯得四分五裂，黑色營養土灑得到處都是，濕軟沾腳，它一步一個爪子印。

它踱到門邊抓不開門，便跑到墻角揣爪子趴在地上，眼皮子耷拉，要睡不睡的。

麥棠臉色蒼白，血色都褪盡了，兒時的很多照片，她家的相冊裏沒有。

就在她認真細看時，目光猛然停在墻面的一角。

照片裏的小姑娘，穿著紅色羽絨服，一只手牽著團子的狗繩，一手拿著系有迪迦氫氣球的線。

而那件紅色羽絨服，麥棠前不久就在沈疏家裏見過。

不止見過，還摸過！

太可怕了！

難不成沈疏從她小時候就開始盯著了嗎？

麥棠心頭五味陳雜。

喜歡的人，竟然在很早以前就盯上了自己！

麥棠走近小時候照片墻的那張桌上，上面的兩盆勿忘我都只剩下葉子了。

她的手不由得想要去觸碰鋪夢網，快要接近的一霎那，又猛然收回手。

她覺得怪異！

麥棠回頭，瞧見成年照片墻那裏也有一張桌子，也有花盆，不過這邊的兩盆勿忘我都是假花。

她看到兩盆花中間放著紙條，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走過去，拿起來看。

——我愛你。

底下還有兩張。

——我要你。

——操！

麥棠驚得瞳孔收縮，仿佛是碰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，猛然丟掉手上的字條，連退兩步。

從心底湧出來的寒意，讓她整個人如同陷在冰窟裏。

麥棠說不清哪裏有問題，但就是沒有辦法接受喜歡的人，竟然是這樣的。

溫柔，純白的人，在她心底被眼前的景象撕裂。

看著那些被偷拍的照片。

她覺得可怕！

而另一邊。

沈疏考慮到麥棠還在等他，況且今天她看上去怪怪的，快速處理完事情，並沒有逗留太久，很快歸家。

脫下風衣走進客廳，沒有看見麥棠的人，便問打掃的傭人。

傭人稍微回憶了一下自己在洗衣房聽見的動靜，就指向樓上，“麥小姐好像在樓上的先生。”

阿姨聽見沈疏的聲音，便從洗衣房裏出來，一邊用圍裙擦著手，一邊笑說：“團子去先生你的臥室搗亂了，麥小姐去捉它下來。”

沈疏微微點頭，將風衣交給傭人。

阿姨還想說人上去老半天了還沒有下來，但沈疏已經邁步走向樓梯，她便靜聲做自己的事去。

沈疏上樓，看見走廊裏安安靜靜的，也沒有聽見什麽聲音，擡手看腕表上的時間，估摸著律師已經將他的話帶給了羅鳳蕓。

她得寸進尺的結果就是什麽也得不到。

與此同時，麥棠實在無法接受美好幻滅，轉身扭開門鎖，打開門走出去。

卻不想……

撞見了正好走到暗室門口的沈疏。

麥棠本就跳得快的心臟，在這一刻猛然跳了幾下，撞得她心口疼，清澈的雙眸裏是瘋長的驚愕。

仿佛撞破了什麽密碼，讓她面對沈疏時，心境發生了變化，害怕得想要逃。

眼前的沈疏明明還是以前的模樣，可是她卻覺得他好陌生，周身彌漫著看不見的危險。

麥棠踩到門邊的一只腳，害怕地收了回去，把著門邊的手，大拇指的指甲緊緊地摳著木頭質感的門面上，甲床因用力還泛白，微痛。

屋裏亮堂的光籠罩在她身上。

相比麥棠的害怕，沈疏則是震驚，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，看進暗室去——

燈光大亮，在她耳邊的背景，還印著幾張照片輪廓的影子。

不用想，也知道該看到的，和不該看到的，她全都看到了。

沈疏長久以來平靜的容顏，內斂的情緒，無不洩露出難堪，以及覆水難收般的錯愕。

屋外的雨越下越大。

所有的玻璃都被雨霧呵氣，變成了模糊洇散光線和景物的毛玻璃。

沈疏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麥棠耳後的那些照片影綽，連餘光都不敢移到她臉上半寸。

周身的氣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，他身上只掉落滿地的狼藉。

他臉色煞白，更襯得那雙闔起來的唇紅艷奪目。

麥棠的目光落到他臉上一秒，便慌裏慌張地移開，盯著他身後的虛無。

緊張和驚恐讓她在不自覺當中，將雙手枕在腹前沒有章法地絞動。

兩個人都無聲。

各自的心底卻有猶如海嘯般的情緒，將他們都淹沒。

“麥小姐，你的手機有電話進來。”傭人在樓下喊。

一聲破了詛咒般。

麥棠驚醒，猛地推開擋在門口的沈疏，肩膀無意地狠狠撞到了他的手臂，她逃走。

他被撞得退後一步，視線仍然沒有動。

麥棠跑到樓下，連忙撿起茶幾上的手機和沙發的包包，努力壓平語氣，“不好意思我先走了。”

她說話的時候，腳步也沒有停，阿姨剛開口，人就關上門走了。

“麥小姐，吃了飯再走了！”阿姨連忙打開門，人已經跑到很遠的位置，她只能扯著嗓子喊。

而這聲音，穿到了樓上，鑿破暗室的墻面，驚醒了睡著的團子。

它一睜開眼，就看見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沈疏，跑過去，或許是察覺到了氣氛的冰冷，趴在他腳邊嗚咽兩聲，連忙跑到樓下的狗窩裏躲起來。

而沈疏也終於有了動作。

他就像病入膏肓，一舉一動都艱難，身體似狂風裏的樹，搖晃將倒，每一步，身體都在顫抖。

沈疏走進暗室，擡手關了燈，挺拔的背脊抵著冷硬的門板一步步向後退，用身體勉強關上了門，只剩下一絲縫隙，走廊的光在門縫裏擁擠。

站在黑暗中，憑借著熟悉感，依舊能看見那些照片裏，麥棠的模樣。

沈疏走到麥棠成年照片的那面墻，手撐在桌子邊緣，頭痛欲裂地蹙起眉頭。

漆黑籠罩了他整個人。

以他為中心的周圍氣壓越來越低。

傾盆大雨似的痛感快要將他淹沒！

往事如同豆大的雨滴，紛紛砸向沈疏的背脊，一截截堅冷的脊骨，一節節地斷。

愛讓他的傲骨變成卑躬屈膝的模樣。

白色的蝴蝶折斷了翅膀，落在懨敗的勿忘我上。

她讓他窺探到童話的夢境，擁有片刻的色彩看這世界多溫馨，醒來後，只有漫漫長夜見證他平靜之前的狼狽和痛苦。

而如今沈疏的謎底被窺破。

麥棠手足無措地逃離，讓他更加難堪，難以自處。

靠墻角而坐，埋頭無聲的沈疏，在黑暗中，隱約聽見有人交流的聲音，窸窸窣窣，就像深夜裏團子熟睡後發出的呼吸聲。

沒一會兒，就有可以放輕，卻還是有聲音的腳步動靜，從暗室的門口經過，走到走廊盡頭，消失，然後再度響起，在暗室門口停下來。

沈疏聽見了敲門聲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去開門。

阿姨捧著一束開得極好的勿忘我，清雅的藍色小花朵芯蕊洇著雪白，上面附著剔透的小水珠，花葉細嫩，指甲輕掐便留下了月牙印。

沈疏看見裏面還夾有一張卡片。

阿姨笑說：“沈先生，這是麥小姐送給你的花。”

沈疏心頭一跳，目光墜落到比較長的綠葉上，翠綠的葉子上有月牙形狀的指甲掐印。

他雙手深感無力地接過花束，等人走後，他長指從花中撚出卡片。

沈疏原以為是小麥給他的祝福或者是什麽寓意美好的詞。

他眼簾垂下去，目光逐字刻進大腦。

天塌地陷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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